楚明秋继续说:“兴国,这段历史是共和国的污点,党的威望和社会主义信仰,将受到极大伤害,唯一的好处恐怕是,今后,左倾思想将彻底被国人摒弃!你看着吧,那些造反派,最后也会被清算。”
“算了,不说这些糟心事了,还是说说你吧,”楚明秋笑呵呵的说:“没能参加战备排,对你没有影响吧。”
“你说呢,”葛兴国反问道,楚明秋一笑,葛兴国也笑了:“开始是有点不舒服,可后来便坦然了,有什么大不了的。”
“这就对了,”楚明秋点头:“你在这最好什么都不要突出,因为,你父亲的问题解决之前,你作什么都没用,而你父亲的事解决之后,不用你说话,什么事都有人给你安排好,你要作的是,交朋友,知青家属中谁有困难,就帮一把,总之一句话,把自己的朋友弄得多多的,敌人弄得少少的,另外,帮虎子翠儿他们进步。”
葛兴国笑骂道:“你这究竟是帮虎子还是帮我,我很怀疑你的居心。”
楚明秋哈哈大笑,笑得直不起腰来,经过的人都纷纷看过来,葛兴国也笑嘻嘻的。
俩人心照不宣,葛兴国自然明白,楚明秋的建议不过是他在燕京的翻版,在燕京,他便将勇子虎子他们推上台,甚至朱洪也有他的影子,就凭这几个红卫兵组织,让他在这几年极其逍遥。
“另外有件事,你要注意。”楚明秋笑过后,又说道,葛兴国神情顿时严肃起来,能让楚明秋特地提出来的,绝对不是小事。
“五一六兵团的事,燕京又在追查五一六兵团分子,这次来头比较大,你们老兵当初与五一六兵团分子联系的比较多,你要小心。”楚明秋郑重的提醒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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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连部,殷柔柔惊讶的望着三位领导,她脑子有点乱,楚明秋越境?这可是她这些年听到的最大奇闻。
“萧指导,这,这,这怎么说的,”殷柔柔有点结巴,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。
“殷柔柔同志,楚明秋是资本家出身,黑五类子女,这个时候到我们三连来,我们不能不警惕,这里过去十多里便是边境,他要从这里越境,便是极其严重的政治事件!”萧建北语气越来越严厉,眼神中却有几分得意。
殷柔柔见多识广,那会被萧建北给吓住,可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,她的犹豫让连长和指导员都会错意了,连长的神情严肃起来,指导员温言道:“殷柔柔,你和楚明秋是同学和邻居,对吧。”
殷柔柔点头:“小时候,我爸从东北调到燕京,当时没那么多住房,我们在楚家大院住了一年多,后来才搬到大院的。”
说到这里,殷柔柔微微摇头:“连长,指导员,你们...,这样说吧,楚明秋不可能越境投敌的,他连离开燕京的时间都不能太长。”
“为什么?”萧建北严肃的问道:“难道他是派出所的监控管制对象?”
“萧指导,你压根就想错了,楚家现在一大家子人全压在他肩上呢,还有,他是个很孝顺的人,他妈妈还在呢,退一万步,他要走,也不会去苏修啊,他会去香港。”
殷柔柔觉着自己说得乱七八糟的,便笑了,萧建北不高兴了,呵斥道:“殷柔柔,严肃点!”
“萧指导,你是不了解他和他的家庭,”殷柔柔平静下说道:“楚家是大家族,香港欧美都有楚家族人,他姐夫和侄女婿还在台湾,据说官位还不低,这个家族极为复杂。”
萧建北不由大喜,觉着抓着点什么,指导员却先说话了:“那你给我们介绍这个楚家和楚明秋。”
殷柔柔想了下,决定吓吓他们,便点头:“好,这楚家据说是明代便在燕京落户,家里是经营医药的,现在的燕京中药厂以前便是他家产业,家族大了人口便多,好的坏的都有。
据说啊,我也没见过,甚至连楚明秋都没见过,他有个姐姐,嫁给了一个国民党军官,是黄埔军校毕业的,另外一个侄女婿嫁给另一个国民党军官,据说还是军统。”
“看看,我说嘛,全是国民党。”萧建北叫道。
殷柔柔摇头说:“可也有好的,比如说,楚箐的父亲楚宽元,三八年到延安,建国的时候,已经是团长了,后来还担任城西区区委副书记,还有楚明秋的父亲,抗战的时候便给八路军提供了百万银元的军饷和大批药品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?”萧建北严肃的问道。
“这可不是我说的,是周总理说的,六四年,他父亲去世,总理办公室送了画圈,中央统战部出面治丧,总理亲自写的悼词,就是这样说的,这悼词还登载在燕京日报上,不信,你可以去查。”
这下萧建北不敢说话了,连长和指导员精神登时一振,特别是连长,他还惦记着那耕收机,有了这利器,这个抢收便没什么担心的了,今后也不用怕了。
“你说楚家这一大家子都压在他肩上,这是什么意思?”指导员问道。
“哦,这得从红八月说起,红八月时,红卫兵到他家抄家,当时他不在家,红卫兵在他家打死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头,打伤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,他妈妈上前阻止,结果被定为反对文化大革命,判了十二年,楚明秋是个很孝顺的人,这些年,只要在燕京,每周都上劳改农场探视他妈妈。他妈妈一走,楚家一大家子不全落在他肩上了。”
“看看,看看,还是资产阶级本性决定的。”萧建北觉着又抓住什么了。
殷柔柔摇头:“一年前,中央有文件,这些打死人的红卫兵全部被捕,进了学习班,中央已经明确宣布,这些人是名左实右的破坏分子,这是有文件的。”
殷柔柔说着上前一步,故作神秘的说:“连长,指导员,这家伙我了解,本事大得很,他在这估计要待上一段时间,能从他身上压榨出多少东西,就看你们两位的本事了。”
“本事大得很?不就是一个收割机,还有什么本事?”萧建北眼见连长指导员的神情,就知道今天自己的目的落空了。
“呵,萧指导,你可能不知道吧,咱们连每天都放的大海航行靠舵手,你知道谁写的,还有,我和我的祖国,全是他写的。”
萧建北顿时傻了,连长指导员也愣住了,别的也就罢了,这大海航行靠舵手!现在这首歌红遍全国,电台几乎每天都放,每有集会必放,每个人都会唱!
对于,连长指导员萧建北来说,大海航行靠舵手,能写出这样的歌的人,必定是大知识分子,绝对左派革命者!
可殷柔柔却告诉他们,这个人就是楚明秋,这个还不到二十的小伙子,更要命的是,他还是个黑五类子女。
“指导员,这家伙还通医药,您不是有老寒腿吗,机务排的顾排长不是老咳嗽吗,也让他看看。”
“他还是会看病?!”指导员有点转不过来,怎么忽然从写歌转到看病上了。
“当然,他楚家是医药世家,从小就在草药中长大的,两岁就被他爸抱到药房里了,三岁开始识药,现在,不管什么草药,拿到手里,闻一下,嚼一口,就知道是什么药,产地在那,几年份。”
“对了,咱们连的康拜因不是经常出毛病吗,让他看看,这家伙会开车会修车,四十五中的那个校办工厂,就是他帮助搞起来的,不信,你问虎子,据说,当初便买的国营工厂的淘汰设备,他给修好的。”
殷柔柔叽里呱啦一通卖弄,把连长指导员彻底弄绕晕了,连长双手直摆:“等等,等等。”
殷柔柔有点纳闷,连长皱眉想了下,整理下思路:“我说殷柔柔,你该不会是在吹牛吧,会写歌,大海航行靠舵手,是他写的;会看病,会开车,还会修康拜因,多面手啊!”
殷柔柔噗嗤一笑:“连长,你还真别说,这才那到那啊,他还会四门外语,毛选四卷,倒背如流,他还会画画,在市里的青少年书画大赛上拿过特等奖,在说了,连长,你想想,他能设计出收割机,还能不懂机械设计?”
连里的康拜因是苏联产品,五九年引进的,到现在也有十年了,毛病不少,经常干着干着便趴窝了,机务排顾排长因此挨了不少骂。
“要不,就让他看看。”指导员试探着建议,这康拜因可是连长的心头肉,全连就两台,平时跑县城都舍不得用。
“我看此事不妥,这康拜因,咱们都不懂,万一他要趁机搞点破坏,咱们损失可就大了。”萧建北不同意。
殷柔柔本想反驳,可转念一想,这康拜因都是老毛病,谁能保证一定修好,这万一要修不好,一顶破坏的帽子盖上,楚明秋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。
连长看着殷柔柔:“他能修好吗?”
殷柔柔摇头:“这谁能保证,算了,连长,算我没说,这能不能修好,谁能保证,这万一要修不好,这一顶破坏的帽子盖下去,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。”
“这,”连长大为生气,愤怒的瞪着萧建北,萧建北连忙说:“我,我就是说说。”
殷柔柔举起双手:“这事算我没说,人家是来探亲兼试验设备的,修不修康拜因,不是他的工作,待会帮忙变成搞破坏,谁受得了。”
殷柔柔干净利落的说:“连长,指导员,没事的话,我走了。”
不等连长和指导员开口,她转身就走,连长气得,将水杯重重撂在桌上。
“这,什么态度!”萧建北生气的嘟囔着。
“萧建北,你他娘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!”连长吼道:“给老子滚犊子!”
“连长,我这是....”萧建北急忙解释,连长暴怒:“滚犊子!”
萧建北慌忙出来,等他走了,连长依旧气哼哼的,指导员劝道:“老王,要不,这样,待会我去试探下他的口风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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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此同时,楚明秋和葛兴国边逛边聊,渐渐的便走到机务排,楚明秋提议去看看康拜因,老实说,这名字在报上见了不少,可就没见过实物。
康拜因就挺在一个草棚子里,旁边有几个穿着旧军装的人在忙碌,葛兴国交其中一个顾排长,满身油污的顾排长甚至没回答。
“这怎么啦?”葛兴国问道。
“唉,趴窝了。”边上的老知青叹口气。
顾排长上了个东西,抬头对上面说:“开车看看。”
上面的知青发动机器,机器轰鸣,楚明秋微微皱眉,他已经听出来了,这机器转动的声音不对,但他没作声。
顾排长眉头紧皱,显然他也听出不对了,冲上面叫道:“升起割台。”
割台升起一半就发出咔咔的声响,顾排长连忙叫道:“停,停。”
“要不咱们再洗一遍。”那知青建议道,这知青是老知青,六六年便自愿来到北大荒,现在已经是机务排骨干。
顾排长迟疑下没有点头,刚才他们已经将油缸清洗了一遍,又重新加了机油。
“顾长庚,这又怎么啦?”
顾排长扭头看是连长,连忙答道:“这不又趴窝了,割台升不起来。”
“怎么搞的!”连长一听就着急了:“这马上就要抢收了!这个时候趴窝了,你,你怎么搞的!”
连长说着便卷起袖子便趴在机器上,边看边问:“油汞清洗了吗?”
“清洗两次了,喷嘴也清洗了,机油重新加过了。”
“那是啥原因!平时保养怎么作的!”
“都作了,都是按苏联专家说的作的。”顾排长说道,当年引进这康拜因时,如何维护保养,是苏联专家亲自教的。
连长虽然着急,可动这机器还是很小心,他小心的检查喷嘴,油汞,全都清洗过了,机油干干净净的,显然是刚加的。
没有问题。
可割台就是上不去。
葛兴国也凑到跟前看,看了会,没看明白,扭头看,楚明秋已经拿起说明书在那翻看。
说明书是全俄文的,封面有点脏了,可里面挺干净,上面有图,图上还有红笔小心的画圈。
葛兴国凑过去,楚明秋看得挺快,随口问道:“俄文没丢吧。”
葛兴国苦笑下,初中学的俄文,高中时读了一年,由于中苏关系变化,俄文改英文了,这说明书又是转业术语居多,他能勉强看懂几个单词,其他的就不行了。
“怎么?真丢了?”楚明秋依旧随意,他们的对话引起连长的注意,看到楚明秋在看说明书,不由皱眉:“你看得懂?”
楚明秋点头:“学校教过。”
“你们不是同学吗,你怎么看不懂?”连长看着葛兴国问道。这说明书在连里就是摆设,没人能看懂,可连里还是将它珍藏起来,谁要看,得连长批准。
葛兴国苦笑下:“连长,你还不了解他,这家伙就是个怪胎,在学校没人能和他比,学什么都快,不信,你问殷柔柔,我们是一个学校,但不是一个班,课程都一样。”
“少胡扯,一个班的,上同样的课,人家能看懂,你就看不懂,丢人。”
葛兴国苦笑,悄悄在楚明秋后背锤了一拳。楚明秋冲顾排长叫道:“顾排长,你检查一下液压汞,看看密封圈,有没有老化。”
顾排长迟疑下,连长皱眉呵斥道:“还不快查!”
顾排长连忙将液压汞的密封圈取出来,顺便又将密封圈位置清洗了一遍。
楚明秋拿着密封圈,慢慢摸了一圈,然后交给连长:“换一个吧,有内缝,你摸摸,在这。”
连长慢慢摸,密封圈已经有毛刺了,他将密封圈扔了,冲顾排长吼道:“换个新的。”
旁边的知青连忙跑到连部,很快取来一个密封圈,将密封圈换上后,再发动机器,割台慢慢升上去了。
“成了!”连长兴奋得给了楚明秋当胸一拳,楚明秋笑了笑,没有后退半步,连长开始还没在意,看着割台升上去,又降下来。
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连长扭头问道,楚明秋指着说明书上:“这里有故障分析,上面说了,活塞密封圈失效,这个密封圈应该是失效一半,油压小的时候,密封圈有效;油压加大的时候,密封圈失效,不过维修这东西,有时候是碰运气,有时候运气好,一下就找到毛病,有时候就麻烦点。”
连长心想总算有人能看懂这说明书了,这说明书全团都找不到一个能看懂的,这人看来真的有本事,拿起来翻下就看明白了。
“还有什么问题?”连长冲顾排长使个眼色,顾排长立刻说:“螺旋打滑,这是老毛病,连长,你是知道的。”
没等连长开口,楚明秋翻了几页:“你先开动,我看看。”
连长立刻让驾驶位的老兵开动机器,楚明秋听了下,又看看说明书,让老兵停车,然后叫那老知青拿个扳手,将其中两颗螺丝使劲扳开,将整个螺旋叶片向割台底部略微移动下,然后再将螺丝上紧。
“说明书上说,这个是可调的,”楚明秋解释道:“这螺旋叶片和割台底板之间,有空隙,这个空隙就是用来调整的。”
顾排长张口要说话,忽然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,楚明秋微微皱眉:“你这是老毛病了?”
“没事。”
楚明秋放下扳手,抓住他的手:“你咳嗽有多久了?”
“半个多月了。”
“最近是不是越来越厉害了?”
顾排长点头,楚明秋将耳朵贴在他肺部,然后下令:“深呼吸!吸气!再来,吸气!”
“医院,不,去哈尔滨,看肺科。”楚明秋的语气非常坚定:“你的肺部有杂音,不能再工作了,否则会要你的命。”
顾排长愣了下,笑道:“别吓唬人,不就咳嗽几声,可能是感冒了。”
“你这不是感冒引起的咳嗽,”楚明秋说道:“咳嗽与咳嗽不同,你是肺部出问题了,我听说抢收非常劳累,你扛不过的。”
“这个时候,我那走得了。”顾排长摇头。
“你孩子多大了,医院,我有七成的把握,明年,你孩子就看不到你了。”楚明秋淡淡的说。
葛兴国连忙向连长说道:“连长,顾排长,楚明秋学过医,医术,很高明,顾排长应该医院看病。”
连长盯着楚明秋,楚明秋神情坚定不移,迟疑会下令:“顾长庚,医院,连里给你出钱。”
“连长!”
“少废话,听他的!”连长喝令道:“你明天就给老子上火车!听见没有!”
楚明秋继续检查:“这里疼吗?”
顾排长摇头,楚明秋悄悄输入一股气息,顾排长有点不高兴,向后退了一步,楚明秋皱眉说:“别动!正给你检查呢。”
肺脉淤塞严重,内息进展非常慢,楚明秋对葛兴国说:“回趟宿舍,将我的针灸拿来,就在我的皮箱里。”
然后又问:“平时有没有感到胸闷?”
顾排长下意识的点点头:“这机器老出毛病,我觉着是这个...”
“这和机器毛病无关,是你的肺出问题了,待会我给你扎几针,可以保证你到哈尔滨这段路上不出问题,剩下的就看哈尔滨的检查结果了。”
葛兴国飞快跑回来,楚明秋然顾排长在边上坐下,上衣脱光,在背上和胸部各扎了三针,这六针里都留了气。
十分钟后,取下针,对顾排长说:“明天就去,把冬天的衣服带上。”
顾排长神情微变,楚明秋说:“别多想,我如果没诊断错的话,估计你要作手术,半个月,应该还来得及。看看,枪林弹雨都闯过来了,一次手术就把你吓得,脸都白了,有那么可怕吗?”
说着对驾驶台的老兵叫道:“试试看,还打滑不!”
老兵发动机器,机器转动起来,顾排长顿时高兴起来,机器的响声都不一样。
“还有什么问题没?”连长问道,顾排长摇头:“应该没了。”
“那就好,回去吃饭!”
连长说着叫上葛兴国和楚明秋,三人一块向回走,临走前,连长顺便将说明书收起来。
走出一段路,连长神情严肃:“顾长庚倒底什么病?”
楚明秋没有回头,沉凝片刻说:“你是领导,是三连这个家的大家长,对你,我该说实话。如果我没诊断错的话,他应该是肺癌早期症状,这种病发展很快,现在治,还来得及,再晚,恐怕就来不及了,我给他扎了几针,只能延缓病情发展,医院检查,说实话,我真希望我的诊断是错的。”
“你会医?”连长真希望他是错的,楚明秋点头:“楚家是医药世家,我父亲在解放前是燕京药行公会会长,九岁那年,我父亲让我拜在燕京中医学院教授高庆高老师门下学习,到现在已经十年了。”
连长再无怀疑,心顿时提起来了:“你有几成把握?”
“七成。”楚明秋说:“如果连里有X光机,立刻照片,把握性更大。”
“到连部说话。”连长不由分说,将俩人带到连部,连部没有人,指导员和萧建北都不在。
楚明秋也不客气,进去便自行坐下
“有纸笔吗?”
连长拿出纸笔,楚明秋唰唰写了长长数行,然后交给连长:“麻烦你给顾排长,医院后,交给医生和x光机操作员看,医院医生开的。”
“这是为什么?”连长看着长长的医嘱,里面除了病情外,还有X光机操作手法。
“这文化大革命好是好,可医院...”楚明秋不知道该怎么说,迟疑半响才说:“前段时间,我有一朋友病了,在医院照X光,愣没照出来,后来还是我自己跑去去操作,才照出来的。后来才知道,原来操作X光机的是个刚毕业的小年青,压根没经验,有经验的老医生都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了。”
连长忍不住叹口气,心中就象压了块石头似的,半响才问:“还有没有其他办法?”
楚明秋摇头:“这病在早期,还可以延缓,不过,他以后都不能干重活,这样吧,等确诊后再说,看是在哈尔滨治还是到燕京治。”
“你,”连长迟疑下问道:“你错过几次?”
楚明秋看了他一眼,心里知道他想听见什么,便摇摇头:“我父亲对我很溺爱,那怕我把房子点了,我父亲也会笑呵呵的说烧得好,早就想重新修一座,三岁的时候,他便抱着我进药房,辨认药材,四岁的时候,开始背千金方,五岁时,辨认药材错了,便挨揍,方子背错一个字,便要挨揍,那可是真打,屁股肿了又消,消了又肿,我妈四十岁上头才有了我,可我爸揍我的时候,一个字都不敢求情。
高庆老师对我也很宠爱,觉着我能继承他的衣钵,可每天早晨查病房时,病人的情况说错一个,虽然不会挨揍,可也会立刻当众呵斥,十三岁的时候,随老师门诊,兴国知道,那时候我请了多少假,初中三年,一个月有时候连一周上课的时间都没有。
连长,我父亲曾说过,医生干的活关乎人命,所以,一丝一毫的马虎都不行,顾排长的病很重,我很希望自己是错的。”
连长听后神情凝重,长长叹口气:“但愿吉人有天照顾吧。”
说着拿起说明书,放在楚明秋面前:“楚明秋同志,帮我个忙。”
楚明秋点头:“行,没有问题。”
“好,那就交给你了。”连长点头,很满意楚明秋的表现。
楚明秋和葛兴国告辞离开,连长站在办公室里,心情非常难受,顾排长是解放战争开始跟着他的,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了,战场是英勇善战,立过功,受过奖,战场上,他救过他,他也救过他,可以说是他的铁杆嫡系,要不然也不会将至关重要的机务排交给他。
不知道站了多久,天色渐渐黑下来,有人推门进来,拉开灯,看到他坐在凳子上,把指导员吓了一跳。
“你这人,在屋里怎么不开灯!”
连长没说话,指导员端详下他,神情渐渐严肃起来。
“出什么事了?”
连长长长叹口气:“殷柔柔没说错,楚明秋那小子是挺有本事的,康拜因被他修好了,这小子居然能看懂俄文的说明书和维修手册。”
“那不是大好事吗!”指导员有点糊涂了,连长的样子看上去不像是有好事的样子。
“殷柔柔说他会看病,没错,他是会看病,所以,他看出顾长庚有肺病,很可能是肺癌。”
指导员倒吸口气凉气,跌坐在凳子上,在连里,除了连长指导员外,最重要的便是机务排排长顾长庚,总务班班长老牛头,这俩人是连里的老资格,老牛头的军龄甚至比连长还长,连里还缺个副连长,连长和他都属意顾长庚。
“明天,老顾去哈尔滨检查,让他老婆跟着去,连里批路费和看病的费用。”
连长长长叹息,起身快步走了,他还要上顾长庚家看看,把楚明秋写的病情交给他们。
第二天,一大早,连长便惊讶的看见楚明秋领着来子和葛兴国在跑圈,自从虎子走后,来子便没再跑了,可今天居然被楚明秋拉起来了。
“腿,用力!”远远的听见楚明秋的教训声:“多久没训练了,来子,我可告诉你,连这都坚持不下来,这辈子,没出息!”
听得出来,楚明秋很生气,来子跌跌撞撞的,眼眶中包着水珠子,葛兴国边跑边低声鼓励。
“你现在已经十六岁了,你哥五岁便开始训练,七岁便每天十公里,刮风下雨下雪都没断过,你才几天,看来以前是我太惯着你了,从现在起,每天都要坚持训练,没有好的体魄,如何能作好工作!”
连长没有过去打搅他们,径直到连部去了,没有多久,顾长庚和他老婆提着包出来,朱明已经套好马车,连长过去送顾长庚,悄悄塞了几十块钱在顾长庚老婆手里,告诉她,有什么情况,早点打电话回来。
楚明秋真的后悔了,以前对来子他们太松了,以至于来子现在意志薄弱,要知道他们还不知道在这待多久,而且,这帮老三届,将来还要吃多少苦,来子这样软绵绵的,能扛得住吗!
楚明秋已经决定了,回去后对国荣诚意小平安小树林,这帮孩子要严厉点。
“虎子哥在的时候,你每天晨跑吗?”
“嗯。”
“那为什么,他不在,你就不坚持了,你的自觉性呢,小树林小平安,每天都坚持跑步,无论刮风下雨,每天都在坚持,为什么你就不行了!他们比你小了足足十岁。”
“还有,有没有坚持念书?”
来子不回答,答案显而易见,楚明秋更加生气了:“你才念了初一,才掌握多少知识!这就不念了!”
来子一句话都不敢顶嘴,葛兴国没有为他分辩,昨天的事让他很惭愧,同样的说明书和维修手册,楚明秋可以拿起来毫不费力的阅读,连长那句你们不是一个班的吗,让他羞愧无比。
这段时间,全连都在为抢收作准备,腾仓库的腾仓库,磨镰刀的磨镰刀,保养机械的保养机械,连长则带人到田间地头去查看。
北大荒地广人稀,三连开垦出的耕地足足有九千多亩,另外还有六千多亩没有开垦出来的荒地和林地。
但这已经是三连目前能耕作的极限了!
连长从地头回来便到知青排来了,转悠了一圈,知青们都在为马上就要来的抢收作准备,他下意识的便到男一班的宿舍,也没问便进去了。
楚明秋听见有人进来,但他没有理会,而是继续伏案疾书,说明书并不长,昨晚便翻译完了,但维修手册比较长,苏联人做事还是比较地道,维修手册写得很详细,除了常见问题外,一些特殊问题也列在上面,可以说有了这个维修手册,连里的康拜因维修保养基本没问题。
楚明秋没听见有人说话,抬头看却是连长,连忙放下笔打招呼。
“没事,你干你的,我就看看。”连长围着耕收机转悠,可还是忍不住问:“这机器真不能在县里生产?”
楚明秋苦笑下:“我对县里的工业能力不了解,要生产这个,必须要有机械加工厂,要有马达,要有电子厂,如果连里要生产,我可以给你个配件清单,要能在县里将配件买全了,再自己加工个外壳,也能装配出来。”
连长想了下:“有图纸吗?”
楚明秋起身在皮箱里拿出图纸和清单,这个是必须带上的,光配件就足足有三页。
连长粗粗的翻看了下,便颓然承认,在县里压根就买不齐。
“我们全连开垦了九千四百亩土地,全连加上家属知青也不过两百七十多号人,平均每人要收三十多亩,本来人手就很紧张,现在又抽调了十六个知青执行战备值班,人手就更紧张了,唉。”
楚明秋皱眉,迟疑下:“其实,您就没想过将战备值班的人调几个回来吗?”
连长目光顿时变得凌厉:“你什么意思?”
楚明秋摇头:“没什么,我对军事是门外汉,连长,您是军人,您从军人的目光看,苏修会打进来吗?”
连长露出思索之色,他是军人,有多年的战争经验,自然可以能判断会不会发生战斗,所以,他可以肯定的断定,至少三连当前,看不出有战斗的迹象。
“这事,我做不了主,必须向上级报告。”连长说道。
“那就报告吧,不用全部调回来,一半总可以吧。”
连长想了会,没有再说这个话题,而是看着桌上的。
“做完了?”
楚明秋摇头:“那有这样快,诺,这说明书翻译完了,这维修手册,十分之一都没有。”
“真是麻烦你了。”连长忽然觉着有点不好意思。
“说哪里话,”楚明秋正色道:“你们能在这样艰苦的长期生活战斗,真的令人佩服,与你们相比,我做的这点事,压根就不算事。”
连长深深的看着他,然后点点头:“那就不打搅你了。”
下午,葛兴国到设在连队的小卖部,这个小卖部同时还是连队信件收发处,每天有专人将信送到二十里外的樟堡公社邮局。
“葛兴国,买什么呢?”
出门便遇见殷柔柔方慧芸四人,葛兴国勉强笑了下:“没什么,就寄封信。”
“怎么啦?看你情绪不高啊!”薛清清乐呵呵的说道。
葛兴国叹口气,没有说话,让开四人,低头往回走,薛清清纳闷的问:“他怎么啦?”
“谁知道呢。”方慧芸拉着殷柔柔便进去了。
她们每月工资并不高,可这里没有用钱的地方,每月工资扣除生活费,剩下的便是净收入,这个时期的物价很低,小卖部里超过一块钱的商品几乎没有。
四人买了东西,其实也不多,就殷柔柔要买条毛巾,薛清清买了块肥皂。
四人出来,看到葛兴国站在前面发呆,方慧芸忍不住低声:“他怎么啦?是不是家里出事了。”
殷柔柔快步过去,到了葛兴国身边:“你怎么啦?”
葛兴国回过神来,扭头看了她一眼,深深叹口气:“没事。”
“是不是家里出事?”方慧芸快言快语。
葛兴国摇头,再度叹口气:“我是在后悔,这几年晕头晕脑的,浪费了时间。”
殷柔柔微怔,薛清清皱起眉头,葛兴国叹口气:“唉,丢人啊,”说着又摇头,殷柔柔着急了:“你这人!怎么吞吞吐吐的!”
“昨儿,我和楚明秋在机务排,楚明秋帮连里将康拜因修好,他拿起全俄文的维修手册,就跟看汉字一样,很快就根据维修手册找到毛病。”
葛兴国再度摇头,殷柔柔松口气:“唉,我说什么事,那个怪物,你和他比,比得过来吗?”
葛兴国停下来,苦笑下,那笑容比哭还难看:“后来,连长问我,说,你们不是同班同学吗,他怎么能看懂,你怎么看不懂。”
殷柔柔愣住了,葛兴国摇头:“你知道当时我什么心情吗!这地上要有条缝,我恨不得钻进去。”
殷柔柔四人都不说话了,同时学俄文,楚明秋现在能随意看原版,自己呢?
几个人沉默的走着,半响,葛兴国才说:“以前楚明秋告诉我,加强学校,我虽然听了,可老实说,没有真听进去,可他是真这样干的,殷柔柔,你知道吗,他带来的那收割机,是他自己研制的,一个人就可以操作,一天可以收十二亩麦子。”
“什么收割机?”薛清清问道,殷柔柔苦笑下:“他研制的单人收割机,他带来作试验的。”
薛清清轻轻哦了声,几个人的情绪有些低落,这楚明秋不管到哪里,他身上仿佛有中吸引力,总能在很短时间里,吸引众人的焦点,就象那年支农,莫顾澹和朱洪争得面红耳赤,可楚明秋却轻松成为最闪亮的明星。
回到知青宿舍区,这一带的两排平房全是知青在住,平时都习惯的称知青区。
几个人远远的看见楚明秋和楚箐来子翠儿在一块散步聊天,楚明秋看到他们,便冲他们挥挥手。
“翻完了?”葛兴国过去便问道,楚明秋白了他一眼:“那有这么快,七十多页,一天就想翻完,谁行谁来。”
“行啊,公公,刚来就干了件大事!”方慧芸笑道。
“这算什么大事,这技术手册简单,没有什么复杂语法,只要能记住单词,上下文一猜就行了。”
楚明秋笑嘻嘻,警惕的看着殷柔柔,方慧芸与殷柔柔相比,简直太小儿科了。
“看你贼兮兮的样,哼,得瑟了。”殷柔柔轻蔑的说。
“不敢,不敢,几位女将,小的可把尾巴夹得紧紧的,不敢翘,绝不敢翘!”楚明秋连忙拱手。
殷柔柔这下满意的点头,一副算你识相的表情,楚明秋问道:“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抢收?”
“最晚后天,最快明天,怎么,着急了?”殷柔柔问道。
“能不急吗,家里一堆老的小的,青壮年就我一个,唉,我是担心呀。”
“活该!”殷柔柔没好气的骂道,楚明秋莫名其妙,不知道自己在那得罪她了。
几个人开始挖苦模式,就象在燕京,在楚家大院似的。
吃过晚饭,楚明秋依旧象在燕京那样,要检查楚箐和来子的功课,俩人都愁眉苦脸的,自从到北大荒后,俩人都没看书了。
“你们得读书,”楚明秋早晨训斥了来子,来子一整天都精神不振,便安慰的拍拍他的肩头:“准确的说,你们连初中教育都没完成,小箐,我知道你喜欢唱戏,以后想以唱戏为职业,可万一你唱不了呢,所以,在练习唱戏之余,抽点时间读书,再说了,读书也没坏处,你的文化越高,戏唱得越好,你看,凤霞老师,她的文化程度低吗?还有,就算戏剧学院,也要考文化课的。”
楚箐轻咬嘴唇,低下头不说话,来子更是怯生生的,他们都知道,除了两件事,楚明秋的都好说话,一个是读书,一个是训练;前者甚至更重要。
“道理,我给你们讲过很多遍了,学习主要在你们自己,我过上几天便要走,家里还有不少事等着我呢。”
“可,好些都看不懂。”来子为难的说,楚明秋说:“可以问葛兴国,也可以去请教朱明,他是华清附中的老高三,另外还可以给我写信。”
“大学又不招生了,哥。”来子还是不太愿意,楚明秋摇头:“学习不是为了大学,是为了你自己,让你的头脑变得充实,不那么空荡荡的。”
检查过功课后,晚上的训练没有展开,这里条件不具备,楚明秋继续翻译维修手册。
楚箐回到女二班的宿舍便开始看书,她看的是初三课本,宿舍里很安静,大家没事都在干自己的事,北大荒的夜很寂寞,几乎没有任何娱乐,男生们喜欢打扑克或下象棋,女生则学织毛线和看书。
楚箐原来在晚上还想练功,可刚开始几天便被批判了,说她不安心边疆工作,怕苦怕累,她只好将练功时间改为早晨,避开其他人,可这样作没几天,便被连长撞见了,把连长气得,严令她不准四下乱跑,不准在人少的地方练功。
连长是对的,北大荒,特别是冬天,饥饿的狼群会四下寻找食物,甚至会冲到连里,三连曾经就被狼群袭击,新买的小马驹被活活咬死。
没有合适的练功地点和时间,让楚箐很担忧,还是虎子帮她解决了这个问题,虎子在宿舍边沿的空地上搭起了几根木头,勉强能让楚箐压腿,又将连里一间空杂物间给收拾出来,楚箐可以在里面进行其他训练。
宋小芸跑到二班来串门,拿着支铅笔在给魏兰欣画素描,陈玉凤坐在桌边看毛泽东语录,边看还边作笔记,很是认真,翠儿和欧海燕则在研究毛线怎么打,俩人都是新学,打几针,停下来研究一下。
“啪!”欧海燕放下织针,在胳膊上拍了,她不由纳闷:“蚊子怎么不咬你,老围着我。”
翠儿低头细细的数着针数,默了下,然后才说:“它喜欢你呗,看你细皮嫩肉的。”
欧海燕抽抽鼻子:“不对,不对,你抹了什么?香水?”
陈玉凤立刻抬头,警惕的看着翠儿,翠儿一笑:“那有香水,诺,这是我哥带来的,叫六神花露水。”
“花露水!你还擦花露水!可耻!”陈玉凤愤怒的呵斥道:“只有资产阶级小姐才擦香水!陈小翠,没想到你是这种人!班长,我建议立刻召开班委会。”
陈玉凤噼里啪啦说了一堆,翠儿压根就插不上话,擦香水,这是严重的生活问题,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具体体现,足以开批判会了。
魏兰欣也很意外的看着翠儿,翠儿慢条斯理的说:“说完了,说完了是不是该我说两句了。”
“班长!她还不老实!”
“唉,我说陈玉凤,你总得让人说话吧!就你这样,噼里啪啦随便给人扣帽子!还不准人说几句了!”欧海燕抢在前面说道。
翠儿放下毛线,跳下炕,从包袱里拿出个玻璃瓶:“诺,我擦的就是这个,没见过吧。”
“这什么?”欧海燕与她一唱一和,立刻过来好奇的问。
“这东西叫六神花露水,是我哥从草药中提炼出来的,具体驱蚊消炎止痒防虫的效果,不是什么香水。”
“驱蚊消炎止痒防虫,真的假的,”欧海燕连忙拧开盖子,在手臂上倒,翠儿慌忙阻止:“别!就这么点,我哥好不容易配的。”
“你哥,楚明秋?”欧海燕问道,翠儿点头,欧海燕好奇的问:“他还会配这个!行啊!”
“我哥会的东西可多了,他们楚家可是医药世家,哎,你知道吗,昨儿,顾排长在我哥面前咳了几声,我哥就让他上哈尔滨看病去,今儿,顾排长就去了哈尔滨。”
“有这么神吗!”宋小芸笑了,她一笑脸上便有两个酒窝,很是美丽。
“怎么不是,对了,你可以向他请教如何画画。”翠儿说着过去,看了眼宋小芸的素描,不屑的摇头:“比我哥差太远,不行,不行。”
宋小芸撇撇嘴,同样报以不屑:“哟,你哥啥都会,我说,他是不是连孩子都能生啊!”
说完便吃吃的笑起来,陈玉凤大怒,拍案而起:“无耻!”
众人愣住了,陈玉凤怒喝道:“你们还象个兵团战士吗!”
房间立时安静下来,陈玉凤过去,拿起玻璃瓶,放在鼻尖闻了闻:“这不是香水是什么!什么六神花露水!骗谁呢!”
魏兰欣也过来,拿起瓶子闻了闻,是有点味道,可要说是香水,好像也有点勉强。
宋小芸也闻了闻,又倒了几滴在手臂上,皮肤立刻感到一丝清凉,很是舒服。
“不像是香水,我姑是友谊商店的,我见过香水,这不像。”
宋小芸很肯定,陈玉凤更加不满,魏兰欣说:“楚箐,你有吗?”
楚箐点头,拿出自己的,她的更简单是个塑料瓶装的。
“虎子哥和来子也有,你要不要看看。”翠儿挑衅的冲陈玉凤说道,陈玉凤迟疑下,倔强的说:“他们有,也是香水!”
翠儿无言,楚箐漠然,她知道就这么回事,魏兰欣说:“是不是香水,找楚明秋问一下就知道了。”
魏兰欣带着一干人等就朝男一班来了,浩浩荡荡的路过女一班,殷柔柔听说后,不由又气又乐,跟着便来了。
到了男一班门口,问了之后,一干女将涌进一班宿舍。
“香水?”楚明秋不由讶然失笑,翻出虎子和来子的六神花露水:“你们见过这样的香水吗?”
翠儿噗嗤笑了,她是见过香水的,小时候在楚家见过,那香水挺小一瓶,价格老贵。
“可它是香的。”
“香油也是香的,桂花糕也是香的,可这里面有本质的区别。”楚明秋含笑解释道:“这不是香水,这是一种外用药,驱蚊止痒消炎,成分有驱蚊草,牛黄,薄荷叶,金银花,蛇胆,总共有六种成分,另外,我把花露水合成到里面,所以,取名六神花露水。
对了,花露水不是什么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吧,上海化工厂便有生产,市场上有卖的。”
陈玉凤完全不懂,她很不服气,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,倒是魏兰欣问道:“为什么要和花露水合成呢?”
“驱蚊草本身的味道便比较大,加上牛黄和蛇胆,味道就更大,这味道很刺激,中医讲究君臣佐使,阴阳调和,与花露水中和下,可以遮掩那股刺激性味道,再加上花露水本身含有酒精,有清热解毒,消肿止痛的功效,只是花露水里还有香精,对了,你不是上海人吗,花露水就是上海产的。”
“我没说错吧,这就是香水。”陈玉凤好像找到理由了。
楚明秋摇头:“花露水最早是作为中药用的,是上海中西大药房生产的,而且,现在上海化工厂还在生产,西单商场便有卖的,这说明,花露水与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无关,否则上海为什么还要生产,西单商场为什么要卖?”
陈玉凤无言以对,只是不服气的低着头,不满的嘀咕道:“一个黑五类子女,跑咱们兵团来放毒。”
翠儿脸色一变,担忧的看着楚明秋,楚明秋笑了下,耸耸肩:“我放了什么毒了,作了什么坏事了?你倒是说说,我配了瓶药,又不是给你用,你操什么心,你这种人,这些年见多了,不足为奇。”
“我,我什么人!我是红五类,我父母都是工人,你是什么?”陈玉凤激愤之极。
“红五类也不能随便诬陷人吧。”楚明秋不想太狠,给陈玉凤留了点面子,毕竟翠儿和楚箐还要在这待上好几年。
“干什么呢?出什么事了?”连长粗豪的声音在后面响起,女生们连忙让开路,连长在前,指导员在后,知青排男女排长跟在后面。
知青们齐齐在男一班来,早有人报到连部,连长和指导员不知出了什么事,立刻赶过来。
“没事,”楚明秋抢在前面,顺手拿起一瓶花露水:“虎子他们回来探亲时,说起北大荒蚊虫多,我就配了点药,结果她认错了,以为是香水。”
连长虎目一扫,陈玉凤心虚的低下头,连长不满的哼了声,拿起玻璃瓶:“就这个?”
楚明秋点头:“这个叫六神花露水,是从十一种中药中提炼出来的,其中主要是六种,所以取名六神花露水,具有驱蚊止痒消炎的作用,抹太阳穴上,还可以提神,夏天抹在额头还能防止中暑。”
“有这么神奇?”指导员拿起另一瓶,打开盖子,闻了下,是有香味,但很淡,可路过仔细闻,还是可以闻到中药的气味。
他倒了点在手心,抹在刚被蚊子咬过的手臂上:“有点凉,是挺舒服的。”
“这药也是试用,”楚明秋说:“我在家里用过,有效,但不知道这北大荒有没有效果,先给她们试用,如果有效,明年就多配点。”
连长眉头紧皱,扭头呵斥道:“行了!这什么时候了?马上抢收了!每年抢收都是大事,啊,你们闲得无聊!都滚犊子!回去好好想想,该干什么!”
女生们和闻声而来的男二班和三班的,赶紧出去,宿舍内,立时便剩下楚明秋葛兴国四人和连长指导员。
连长拿过指导员手上的花露水,这玻璃瓶就是普通的玻璃瓶,医院用来装药的。
“这玩意有用?”连长问道,楚明秋笑了下:“八成把握,连长,指导员,这要没用,我大老远带来作什么!”
连长看了他一眼,不习惯这样说话,目光落在桌上的维修手册上,拿起来翻开下,露出笑容:“行啊,翻了这么多。”
楚明秋笑了下,连长点头:“这事,你别放在心上,有些人,就爱瞎想,干活却不行。”
“没事,这样的人见多了。”楚明秋还真没放在心上,要不是考虑不给翠儿楚箐她们惹麻烦,绝不会这样客气。
连长和指导员走了,葛兴国叹口气,楚明秋笑了下,罗大宇凑过来,好奇的拿起花露水仔细端详,倒了点出来,抹在手臂上,凉飕飕的,挺舒服。
“真没放心上?”葛兴国低声问道,他可记得,当年莫顾澹和孟晓丹可被他弄得够惨,莫顾澹连班长都当不下去了。
楚明秋摇头:“我在这待不了几天,唉,这种人那都有,总想将别人踩在脚下,生她们的气,有意思吗,不过呢,你们要留心。”
说着冲他作个鬼脸:“至少,在你那中将老爸从秦城出来之前,你小子还是把尾巴夹紧点。”
“去你的!”葛兴国当胸给他一拳,楚明秋哈哈大笑。
这种人的确那个时代都有,现在是靠出身打人,几十年后,是用钱砸人,目的就一个,炫耀自己的优势,来凸显自己的与众不同。当然,这个时期更恶劣点,几十年更多的是炫耀,老子有钱,而这个时期还隐含了谋求进步,捞取政治上的好处,给受害者造成的伤害却严重很多。
抢收终于开始了,连长还是没能从战备排调回人来,全连战士包括家属,全数上阵,两台康拜因威风凛凛的停在田边,知青们人人手提镰刀,带着草帽,脖子上挂着毛巾,水壶斜挎。
“下定决心,不怕牺牲,去争取胜利!”
歌声一落,连长站在队伍前,大声吼道:“今年抢收,任务更重,战备排抽走了十六个知青,都是棒小伙,我们今年开春又开垦出一百亩荒地,我们必须在下雨之前,将所有麦子抢收进仓库,否则,大雨一落,咱们的劳动成果就有可能化为泡影,指导员,你再说两句吧。”
“好,我就说两句,这些天,大家肯定很辛苦,但也要注意身体,千万别累坏了;第二句,大家要注意安全,千万别单独行动,去年,六连有个知青,抢收回去的路上,掉进水泡子里,第二天才找到,这事,团里通报过,大家一定要记住。”
说了之后,指导员转身对连长说:“下令,开始吧。”
连长点头大声吼道:“开始!”
没有欢呼,知青们提着镰刀走进早已经分配好的区域,开始挥动镰刀,另一边,老兵们则挥动起钐刀,将金黄色的麦子割倒,最远的则是康拜因,马达轰鸣,就一会便跑出去老远。
连长最留心的还是楚明秋和他的那台耕收机,但他还是没直接去楚明秋那,最先去看的是机务排两台康拜因,这才是抢收的主力。
楚明秋明确向连长提出,单独给他划一块区域,另外派楚箐负责收麦子。
连长来时,楚明秋已经收了快一亩了,麦田里,堆了四五堆割下来的麦子,而操作耕收机的已经换成楚箐,楚明秋则在后面收割下来的麦子。
连长大喜之余,仔细观察耕收机的工作方式,前面四片长长的塑料片将麦子分开,尾部转到的刀具将麦子割下,割下的麦子就地倒下,留给后面负责收集的楚明秋。
看着心痒,连长便将楚箐换下,自己上去操作,这一上手,感觉就更不一样,基本不用力,机器自己向前走,速度不快,比较稳,但有点滞涩的感觉。
但连长依旧很兴奋,他一干就是两个小时,楚箐几次想换他,可都被楚明秋悄悄制止。
“好,好东西!”
连长过足了瘾,快到中午时才换上楚箐,依旧兴奋不已:“要有十台这样的机器,今年,我就一点不担心了。”
楚明秋也笑呵呵的,经过改进的耕收机比在燕京测试时还要好,但依旧还有改进的空间。
中午吃饭时,连长亲自给楚明秋拿了五个大肉包子,又舀了满满一碗猪肉炖粉条,弄得楚明秋很是不好意思。
“怎么样?”葛兴国端着饭碗过来,坐在他身边,殷柔柔和方慧芸也过来了。
楚明秋略微想了想:“八亩左右,我估计二十亩左右要加一次油,一次九升。”
“八亩!!!”葛兴国眼珠子都瞪圆了,要知道他们挥动镰刀,累得半死,每个人一天下来最多也就能收一亩到一亩半,极少数体能好的,也就两亩左右。
可,这机器半天就有八亩!!!这如何让人不惊讶!!!
“八亩!!!”
消息很快传遍整个知青排,知青们纷纷围过来,七嘴八舌的议论着,其中主要是女生。
“这要每人一台,那咱们干活可就轻松了。”
“想得美,就这一台。”
“我觉着我们的小镰刀也一样。”
众人看傻子似的看着马小红,马小红坚持说:“小镰刀是我们北大荒的传家宝,用小镰刀可以锻炼我们的意志品质。”
薛清清皱眉:“有好的不用,傻啊!公公,你怎么想到这个的。”
楚明秋笑了下:“我这人比较懒,以前支农,割麦子,累得要死,觉着弄个机器,这样轻松点。”
“哼,这才是资产阶级的本质。”陈玉凤说道,她的声音很大,众人都有些尴尬,葛兴国叹口气,正要帮楚明秋反驳。
楚明秋拉了他一下,含笑点头:“这话我不赞同,人类的科技发展,其实就两点,懒惰和贪婪;比如说吧,哥伦布,他发现了新大陆,开启了一个新时代,可他为什么会跑冒险,发现新大陆呢?就是出于贪婪,对黄金的渴望。
还有,火车,为什么会被发明出来,原因很简单,十九世纪时,资本主义在欧洲快速发展,货物交易需要一种新的运输工具。”
“照你这样说,飞机呢?”殷柔柔问道,楚明秋点头:“道理相同啊,如果只是兴趣爱好,那只会存在于个体,莱特兄弟发明了飞机,可那飞机多简单,不能运货,最多也就坐两三个人,飞机能发展今天这个模样,一个是商业需要,一个是军事需要,你们想过没有,为什么飞机诞生在美国,而不是科技更发达的欧洲?”
葛兴国好奇的问:“为什么?”
“在二十世纪初,美国已经相当发达了,可当时,世界的主要科技中心在巴黎和柏林,金融中心在伦敦,世界最主要的交易货币不是美元是英镑和法郎,世界最大的市场在欧洲,在欧洲人眼中,美国人就是一帮粗鲁的没受过教育的暴发户和农夫,美国人经常到欧洲开拓市场,每次都是坐船,所以,他们需要一种新的快速交通工具,明白了吧。”
来子点点头,翠儿也点头,楚箐眼珠子滴溜乱转,没有说话,殷柔柔在后面捅了楚明秋一下。
“这是你编的吧。”
楚明秋嘿嘿直笑,众人大乐,连长和指导员端着碗筷在不远处,听到他们的笑声,俩人过来,问怎么啦?
“没事,大家伙在开玩笑呢。”葛兴国连忙解释,陈玉凤张嘴就说:“他在散布资产阶级流毒。”
“什么资产阶级流毒,我听听。”指导员笑道,冲连长使个眼色,让他不要发火。
“那有什么流毒,只不过大家开玩笑,那女同志比较敏感,”楚明秋不想将事情闹大,再度给了陈玉凤台阶,随后又说:“这北大荒真是个好地方,是老天爷留给我们的大粮仓。”
“是啊,这里土地肥沃,种什么都能丰收,”指导员也点头:“你的这台耕收机。”
楚明秋一下就明白他的意思了,含笑说:“如果,连里看得上的,我就送给连里,另外,我给你们留一份图纸,你们可以按照图纸自己制造,对了,这耕收机,除了收割外,还可以耕地,在后面,挂上犁就可以耕地。”
尽管已经猜到,连长和指导员依旧大喜,楚明秋望着金黄的麦田:“如果不是家里离不开,我都想留下来,兴国,你算赶上了好时候。”
“怎么啦?又开是故作多情了。”殷柔柔调侃道。
楚明秋摇头:“这里可以作好多事,真的。”
此刻楚明秋在连长的眼中颇有高人之感,听到他的话,连长连忙接上:“是啊,这是块好地方,我们开肯土地,种麦子,种大豆,种棉花,什么都能丰收。”
“这点,我丝毫不怀疑,”楚明秋点头:“不过,我要说的是,兴国,柔柔,你们没动脑子啊。”
葛兴国眉毛微扬,很是不解,殷柔柔不满的哼了声:“公公,别顺杆爬,你要说不出个道理来,我可不饶你。”
连长皱眉便要呵斥,指导员伸手拦住,冲他微微摇头。
“是有点感慨,毛主席说得多好,广阔天地,大有作为,你们是知识青年,除了接受再教育外,还要用你们掌握的知识,改变这里,发展这里。
就说三连吧,你们到三连一年了,除了种地抢收外,你们还作了那些事?”
葛兴国殷柔柔都没说话,确实好像没作什么,周围的知青们也同样没说话。
“我给你们提个建议吧,明年,在三连建一个养猪场和养鸡场,养猪场的粪便,别乱排,可以作沼气,沼气可以燃烧,如此可以减少对煤炭的需要,也可以减少木材的消耗,然后,再弄个蔬菜大棚,改善下生活。”
“你这不是把我们向资产阶级道路上引吗!”陈玉凤小心的看了眼连长。
“胡扯!”连长不悦的呵斥道:“我们就不能吃好点了!就不能改善下生活了。”
“陈玉凤,你这话,我也不赞成,”指导员温言道:“不能什么都往资产阶级这口锅装。”
陈玉凤低下头,连里两大巨头都反对,她自然不敢再说什么了。
“再给你提点高级的吧,”楚明秋玩味的看着葛兴国,葛兴国笑了下:“你说说。”
“我听说,国外用飞机洒农药,咱们不行啊,没这么多飞机,不过呢,你能不能作个小点的,我记得你初三时参加过航模比赛,能不能从这方面想想招。”
没等葛兴国答应,他又说:“还有,养猪,现在这猪,成熟期大约要三百天,能不能想办法将这个缩短,两百天,一百五十天。”
“这怎么可能,这不是拔苗助长吗!”薛清清不相信,楚明秋一笑:“当然有可能,饲料是关键。我告诉你们吧,山里已经在作试验了,他们已经把猪的成熟期从三百天缩短到一百九十天左右。”
“山里?”殷柔柔一时没反应过来,脱口问道。
楚明秋说:“你忘了,四十五中在山里办了个五七学校,就在狗子他们村。我给你们说的,沼气,养猪场,养鸡场,山里都办了,原来一直在摸索中,五七学校不是有一些华清燕大农学院的教授吗,在这些人的帮助下,什么都干成了,养猪场,养鸡场,沼气,都干成了。”
殷柔柔不说话了,葛兴国却振奋的说:“那还说什么,人家都能干成,咱们也一定能成。”
“这就对了,知识青年,知识青年,就是要用知识改变农村,让我们的国家更美好。”
连长和指导员交换个眼色,俩人不约而同的点头,俩人心里不约而同萌生出一句老话,这货比货得扔,人比人得死。
这一天,到天黑收工时,耕收机收割了足足十六亩,耗油十一升,测出这个数字,楚明秋不由微微皱眉,连长指导员可高兴坏了。
“怎么,这成绩还不满意!”葛兴国看楚明秋好像并不高兴,不由纳闷起来,要知道知青排这么多人,一天下来也才收了十三亩。
“我就觉着耗油多了点,要是能控制在八升左右就好了。”楚明秋说道。
“为什么?”葛兴国没懂,他本能觉着楚明秋这样说有深意。
“性价比啊,你算算,一升汽油多少钱,一亩地的麦子价值多少,再加上人工,还有,这耕收机要在山区推广,油耗太高,农民用不起。”
“那怎么才能降低油耗呢?”葛兴国又问,来子和罗大宇都围过来,专心的听着。
“耗油的关键是发动机,只有提升发动机的功率,同时降低油耗,唉,这就不是我们能解决的问题了,这恐怕需要新型发动机。”楚明秋叹口气,以中国目前的技术能力,这样的发动机是没有的。
整整一天的抢收,让来子和罗大宇都累坏了,俩人简单梳洗下便躺在炕上,没一会便响起鼾声。
葛兴国边烫脚边看书,楚明秋则继续翻译维修手册,几天下来,已经翻译了一大半。
门开了,葛兴国扭头看,连长和指导员进来了,他连忙叫了声,楚明秋抬头,有点意外的问:“连长,指导员,这么晚过来,有什么事吗?”
“是有事,”连长点头:“今年抢收任务重,我们想多造几台收割机,你看十天时间够不够。”
楚明秋心里默默计算下,连长见他没说话,便直接说:“我知道,要到哈尔滨才行,你和指导员,加上葛兴国,一块去哈尔滨,十天时间,造得越多越好。”
“你这人,让小楚同志想想。”指导员语带责备,连长摸摸脑袋,嘿嘿的笑起来。
“我不能给你保证,”楚明秋缓缓说道:“从连部出发,到县城需要大半天时间,县城每天到哈尔滨只有一趟火车,这又要一天,来回四天,再联系工厂,购买配件,等等,这中间不确定因素太多。”
连长很无奈,但知道楚明秋说的是实情,不确定因素太多。
“这样吧,我们今晚出发,天亮前到县城,直接住在火车站候车室,这样可以抢出一天时间,”楚明秋提议道。
“好!就这样,让朱明套车!”连长立马赞成,楚明秋又补充道:“连长,十台,我估计要千元左右。”
连长点头:“放心,这点钱,还有。”
“指导员,你马上回去,把军装穿上,带上证件和介绍信,最好把公章也带上。”
“带上公章?”指导员和连长愣了下,楚明秋笑了下:“万一可以多造呢,万一钱不够呢,有公章,可以打欠条。”
“嗯,还是你想得周到。”连长立时点头,连里的积蓄并不多,拿出一千块钱,已经是尽了最大努力。
当天晚上,三人便出发了,晚上赶路比起白天来说更困难,到县城时,天色已经蒙蒙亮了,三人直接到火车站。
等到天亮,在火车站外随意吃了两个窝头,又一人揣了两个窝头便上车了。
当天中午,他们赶到哈尔滨,下车后,连住宿的地方都没找,便直接上市轻工局,到了轻工局门口,三人都傻眼了,轻工局大院内到处都是标语,群众运动热火朝天,好容易找到局革委会办公室,办公室主任居然压根不知道,让他们自己去找。
“他妈的!这,这,”指导员气得失态,差点就骂大街起来。
“你们上农机厂去问问。”
正当三人不知该怎么办时,边上一个带着眼镜,拿着扫帚的中年人低声说道。
指导员一愣,楚明秋低声问道:“农机厂在那?”
中年人正要说,几个年青人过来,中年人连忙地头扫地,指导员还要问,楚明秋拉着他出来。
“这农机厂在那呢?”指导员有点着急,楚明秋摇头,心里有些后悔,三连这么知青,怎么就没带一个哈尔滨知青来呢!
“您别急,待会再问。”楚明秋说着,看看四周,便再度走进大院,遥遥跟在中年人身后,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,楚明秋才再度开口。
指导员看到楚明秋很快回来,连忙问拿到地址没有,楚明秋点头。
农机厂其实又叫农机修配厂,主营是农机修配,这个厂是大跃进年代成立的,厂子在道外英俊公社,跃进街号。
赶到农机厂时,已经下班了,楚明秋三人向门卫打听,门卫爱搭不理的样,让三人很无奈,只能在附近找个旅馆住下。
看着指导员唉声叹气,焦急不安的模样,楚明秋忍不住摇头:“指导员,三连算是世外桃源,这样的事,我见多了,说实话,这是正常的,如果,我们进去很顺利便将事情办了,那才是不正常的。”
“啊!”指导员呆若木鸡,楚明秋微微一笑,葛兴国深深的叹口气。
楚明秋想了想,翻身起来,对指导员说:“走,咱们直接找他们厂革委会主任。”
指导员不知道该怎么办,他一直在军队,而后在兵团,这都是相对单纯的地方,与社会打交道比较少。
楚明秋看出来了,于是便越俎代庖,拿着烟,陪着门房老头抽了两根,又留下一瓶酒,然后就回来了。
“打听到了。”楚明秋笑呵呵的,看得出来,他对打听到的情况很满意:“农机厂现在是军代表负责,军代表住在厂部,指导员,这下就看你的了。”
指导员微怔,随即明白了,楚明秋的意思是,他们都是军人,人不熟,军装熟。
进入厂区,穿着军装的指导员在前,楚明秋和葛兴国提着包在后,一路问到厂部。
其实这个厂并不大,楚明秋沿途看了看,有六七个车间样的厂房,初步估算有千多人,这种厂在东北来说,算是小厂。
寻着灯光找到厂部,又寻着灯光敲开军代表的办公室,这军代表还算不错,以办公室为家,正和几个人在谈话。
指导员敲门进去,军代表看到他有点意外,指导员也没废话,以军人的直率说明来意。
“我们问了轻工局,轻工局的同志让我们到贵厂来,请贵厂帮助我们。”指导员的姿态很低,态度很诚恳。
楚明秋在心里叹气,这要放在几十年后,能白得一样拳头产品和技术,这厂领导还不得高兴得跳起来。
军代表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,听了指导员的话,他没有说话,而是看着另一个五十来岁,穿着蓝色衬衣的老年人。
“单人收割机?”蓝色衬衣皱眉:“我们厂没有这个产品。”
“我没说清楚,是我们自己设计生产的,”指导员扭头说:“小楚同志,把图纸拿出来,这收割机是小楚同志设计的,已经有一个成品在连里,一天时间,收割了十六亩小麦,相当于十几个壮小伙一天的工作量。”
“十六亩!”蓝色衬衣有点惊讶,边上几个人也悚然动容,纷纷起身围过来。
楚明秋将图纸展开,图纸并不复杂,这些人一看便明白了,只是简单的问了几个问题,楚明秋一一作了回答。
“昨天收了十六亩,消耗汽油十一升,这耗油量稍微大了点。”楚明秋很坦诚,没有隐瞒耕收机的缺点。
“这个犁怎么用?”
“这个是挂在后面的,就是这个部分。”楚明秋说着拿出另一张纸,这张是挂着犁的耕收机。
“这个构思非常巧妙,很好,小同志,这真是你设计的?”
楚明秋憨厚的点点头,蓝色衬衣问道:“刘工,你看,咱们能不能生产!”
“当然能,咱们现在的设备完全可行,小楚同志,这图纸能给我们留下吗?”
楚明秋摇头:“你们可以临摹几份,各种技术指标上面都有,图纸,我还是要带回去。”
刘工还是很高兴,这个厂成立快十年了,主要的工作一直是修理,说是农机厂,其实机械部分很少,主要还是什么钢铲钢钎锄头,少量的拖拉机配件,没有拳头产品,现在这单人耕收机从天而降,完全可以成为厂里的拳头产品。
这个时期可没有什么知识产权,相反免费送人,人家要用了,你恐怕还要感谢他们。
军代表很高兴,与指导员在边上闲聊,让楚明秋和刘工他们讨论技术细节问题。
军代表让他们住到厂里的招待所,还很大度的免费,不但住宿免,吃饭也免。
这自然让三人大喜,连声感谢。
当晚,三人就搬进了厂招待所,第二天,指导员告诉楚明秋,医院看看顾长庚,这里的事就交给楚明秋和葛兴国了。
这个很正确也很聪明,指导员并不懂技术,甚至不懂该如何组织生产。
楚明秋和葛兴国俩人泡在厂里,如果说昨晚讨论时,刘工他们对这耕收机是楚明秋发明的还将信将疑,楚明秋只用了半天时间,便让他们的怀疑烟消云散。
讨论图纸,车钳铆,除了焊接,楚明秋不懂外,其他的都是高手,楚明秋还帮他们设计了个简单的流水线,这个流水线,说实话,真不像流水线。
刘工很好奇,楚明秋更好奇,这个厂的生产居然比较正常,刘工解释后,他才明白为何那个扫地的中年人会给他们推荐农机厂。
农机厂的技术力量实际是比较差的,楚明秋也感觉到了,好些工人连图纸都看不懂,游标卡尺都不会用,加工配件,是他手把手的教。
但这个厂有个强力党委书记,就是五十来岁,传蓝色衬衣的老头,这老头资格老,参加过抗联,后到延安,一直到抗美援朝结束,这才转业到哈尔滨,他没多少文化,所以,职务不高,但资格够老。
这个厂是大跃进时,老书记带人干出来的,他在厂里的职工干部中有极高的威望,文革初期,曾经有红卫兵来厂里,想要揪斗他,说他曾经在苏联干过,是苏修特务,结果很悲剧,被厂里的工人阶级给打出去了。
刘工原来是哈尔滨第一机械厂的工程师,五七年被划为右派,被老书记挖过来。
楚明秋自然不会将自己的底细告诉刘工,他抓紧时间,这一天便加工出三套设备,并且连夜装备好。
晚上,指导员回来了,神情不是很好,他告诉楚明秋,顾长庚确诊了,是肺癌,不过医生说没扩散,已经做了手术,取下两片肺叶。
“真是幸运,没扩散就还有救,只要以后注意,活上三五十年,没有问题。”楚明秋安慰他。
指导员叹口气:“医生也这样说,只要不复发,就没有问题。说起这事,还要多感谢你,医生说,再晚上两个月,那就麻烦了。”
指导员没说全,医生其实很震惊,因为顾长庚的病已经很危险了,在这个时代,医疗检查手段很有限,肺癌一般被发现就已经扩散,癌症一扩散,几乎就没救了。
而楚明秋仅仅摸了摸脉,听了听肺部的声音,便断定是重病,马上让去哈尔滨检查,还附了检查手法。
这绝对是高手,医生甚至问倒底是什么人给顾长庚看的,当听说是从燕京来的一个小年青时,医生压根不信。
“这等于是你救了他一命。”指导员感慨的说:“说谢谢,就太浅薄了。”
“其他的,我就不说了,指导员,就请您照顾下楚箐来子虎子和翠儿,特别是楚箐来子,这两个孩子小,不懂人心险恶,楚箐又是个戏痴,除了唱戏,其他什么都不懂,说老实话,我很担心她。”
指导员这时也敞开心扉:“楚箐是个好孩子,原来师里准备成立个戏剧队,这才招她们过来的,可后来,唉,原来的师长调走了,新师长对戏剧队不感兴趣,这事就这样黄了,不过,楚箐的表现还是很好,能吃苦,对人也好,你放心,这事,我记下了。”
楚明秋这下放心了,在北大荒的这几个孩子,他最担心楚箐,这小丫头除了唱戏,其他什么都可以不管,连饭都可以不吃。
至于葛兴国这,楚明秋觉着自己不用打招呼,葛兴国殷柔柔自然会照顾楚箐的。
接下来几天中,三人一头扎进厂里,这个工厂的确很简陋,别看人多,规章制度很不健全,楚明秋利用业余时间,为厂里制定了一个规章制度,同时建议给工人进行技能培训。
五天时间,他们生产了二十台耕收机,其实,这耕收机并不复杂,工人到后面越来越熟练,只要配件齐了,一天便能装出二十多台,这个配件是指厂里自己无法生产的配件,比如发动机,电子元件,皮带等等。
指导员决定和楚明秋先带这二十台回去,让葛兴国留下继续,他们总共订了五十台,钱不够,打了欠条。
葛兴国留在哈尔滨的另一个原因,是学技术,将来楚明秋是要走的,以后这机器的维修保养,便要葛兴国挑起来。
二十台耕收机,让连长乐得合不拢嘴,当天就拉到地头,挑选了二十个女知青负责操作。
一周后,葛兴国带着剩下的三十台耕收机回来,于是三连提前了半个月完成抢收任务。
楚明秋没有等到虎子换班,在葛兴国回来不久后,便离开了三连,连长指导员俩人亲自将他送上火车,另外还送了整整两大包特产。
楚明秋走了,可三连的事还没完,三连提前半个月完成抢收任务,喜报报到团部,团长大感意外,要知道,全团去年都扩大了耕地面积,没想到抽调知青,组成战备排,各连都在叫苦,团里都准备报损了,没成想,三连居然提前完成了。
团长接到报告后,坐上吉普车就到三连来了,他没有直接去连部,而是在地头转了一圈,光秃秃的土地上,几乎什么都没有,打扫得干干净净。
随后到三连,三连的人都在麦场,晒麦,扬麦,人人欢声笑语。
团长见到三连长,直接问他是怎么做到的,三连长也没隐瞒,将他带到库房,五十一台擦得亮闪闪的耕收机,展现在面前。
团长问清楚后,立刻决定五十台全部带走,同时抽调所有知青和机务排,支援其他连队,连长满口答应,团长自然也顺水推舟,将三连欠下的债给付了。
消息很快传到师部,师长特地到三连视察,又到团里其他连队视察,亲眼目睹了耕收机的效率,五十一台耕收机,一天接近六百亩的效率,让师长大为振奋,三连因此被授予集体三等功。
可惜的是,这机器不是三连的人发明的,否则,这就可以大力宣传一番。
哈尔滨农机厂获得的利益更大,单人耕收机成为厂里的拳头产品,从兵团蜂拥而来的订单,让上级注意到这个小厂,厂里的各个领导被嘉奖立功自不消说,更主要的是,上级开始给这个小厂投资了,一个月内便给厂里批了几十台机床,还添了三辆卡车。
楚明秋呢?
回到燕京的楚明秋很平静,好像什么都没发生,生活依旧,每天加工工兵铲,再弄上几个野外背包,剩下的时间,便是看书。
书,在这个时代十分珍稀,几乎所有图书馆都贴上了封条,原先还开放的市图书馆,现在又关闭了。
找书,现在成为困扰他的难题,他已经没书可看了。
在国庆前,他终于收到楚诚志的来信,从日期上看,这封信足足走了一个多月,这让楚明秋很无语。
楚诚志在信里充满革命乐观主义,讲述着他们的奋斗,要在祖国西南建设一遍橡胶园,彻底改变国家要花巨额外汇进口橡胶的历史。
另外,他在信里还透露了,他们农场将并入云南建设兵团,由现役军人负责管理,并入兵团后还可能参加战备排,实现他持枪保卫祖国的愿望。
看过信后,楚明秋很快给写了回信,告诉楚诚志,在农场要收敛点,穷山恶水出刁民,云南地方远,地方或军队做事不会象燕京那样讲究政策,另外,提醒他,不要忘记念书,他的实际学历不过初中三年级,还没有受过高中教育。最后,又说了楚箐在北大荒的情况,让他放心。
十一过后,农村真正进入农闲时期,但林晚没有回来,她写信回来说,现在她在村里的学校当老师,不但她在教书,其他五个也都成了老师,让楚明秋很意外的是,林晚告诉他,老爷子也在山里教书。
教授们回去后,村里的学校缺老师,三爷爷和三叔商量后,决定让六个知青全数去学校教书,只给他们保留了几亩菜地,其他土地村里全部收回,用三爷爷的话说,有他们没他们都不要紧,只要把娃娃们教好,那就是对村子最大的贡献。
楚明秋对三爷爷的这个论断拍案叫好,于是他又从旧书堆里淘换出几套文革前的教材,从小学到高中,全数给山里寄去。
中苏关系在继续恶化,就在楚明秋去北大荒之前,双方在新疆再度交手,中国吃了大亏,但这次中国没有声张。
但这次冲突后,中央成立全国防空指挥部,在全国各地开展挖防空洞行动,整个国家进入备战状态。
燕京的气氛变得凝重,派出所又到楚家大院,告诉大院的所有黑五类,家中有外人来,必须到派出所报告。
随后廖八婆也来通知,按照上级通知,每家每人上交三十匹土砖,不过,廖八婆也放水了,她是按照户口定的,小不老小平安还有李家三兄弟还有楚诚意便用不着,楚明秋和宋三七牛黄将后院所有人的砖砌好,交到街道。
这些都是小事,十月一日,楚明秋满二十了,这是他过得最安静的生日,只有小不老陪着他,小不老深夜悄悄出去,到莫斯科餐厅买了个生日蛋糕,然后美滋滋的看着楚明秋和大家伙一块分食。
不过,小不老的这个行为受到楚明秋的批评,这太危险,严厉警告她,以后不准这样了。
小不老丝毫没因受到严厉批评难过,相反很高兴,因为她看出,楚明秋其实很高兴。
一九六九年就在这样闲散中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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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编辑:佚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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